杨亚宁(1912~1981)名鼎照,白族,1912 年生于剑川金华东门。他自幼身处困顿之家,却对读书抱有极深的执念 —— 求知时必求甚解,遇疑难从不自馁,即便自学中碰到困惑,也会跑到街心拦路向路人请教,非要把问题弄明白才肯罢休。这份 “打破砂锅问到底” 的钻劲,为他日后的学识积累埋下了伏笔。
1931 年,杨亚宁高小毕业,为谋生计远赴昆明,进入双塔中学做杂役。每日里,他既要打理杂务、扫地烧水,却始终没放下对知识的渴望 —— 常趁间隙站在教室外 “旁听” 授课,到了夜晚,又独自挑灯练习写字、撰写文章。凭借这份坚持,他后来考入警界,可对读书的热忱丝毫未减:为了能在白天去图书馆查阅资料,他常主动与其他警士调换站岗班次,用自己的白班换取他人的夜班,只为挤出更多时间沉浸书海。也是在这一时期,杨亚宁开始尝试写作投稿,幸得张子斋、欧小牧两位先生的关心与扶持,他逐渐结识了昆明文化界的人士,最终脱离警界,正式步入新闻行业。此后,他先后在《民国日报》《云南日报》《正义报》担任记者、撰述员、编辑主任,还曾兼任《新民众》《警政旬刊》的编辑,在新闻领域逐步站稳了脚跟。
1942 年,杨亚宁因阅读郭沫若先生的剧本《屈原》,发现其中一处史实细节有待商榷,便主动给郭沫若写信,提出改正建议。郭沫若收到信后,不仅认可他的严谨,更赏识其学识,随即回信委托他帮忙调查《孔雀胆》剧本中涉及 “段功与梁王” 的历史遗事。自此,两位素未谋面的文人结下了深厚的 “文字之缘”。后来,郭沫若在《〈孔雀胆〉二三事》中特意提及这段交往:“初稿写成后,昆明杨亚宁先生对我的帮助很大,他画了幅昆明的地图给我,把本地的山水人物,尤其关于段功与阿盖的遗事,调查得非常周到。我是深深的感谢他的。” 他还感慨道:“亚宁先生还是我未知的朋友,能够这样诚心地帮助别人,实在是近年罕有的事,因此,我的收获,倒不仅只是关于《孔雀胆》的材料了。”
为完成郭沫若的托付,杨亚宁倾注了极大的心力。1942 年 9 月 23 日至 10 月 13 日,他先后四次给郭沫若去信,累计提供了约一万五千字的段功、梁王相关史料,内容详实且考据严谨。郭沫若对这些资料极为珍视,将其汇集成《〈孔雀胆〉资料汇辑 —— 昆明杨亚宁先生所提供之函件》,作为《孔雀胆》的附录出版,并在叙言中详述始末:“当我把《孔雀胆》写完的时候,大概是(1944 年)9 月 10 日左右,我突然接到这位未知朋友从昆明来信,对于《屈原》剧本的错字有所指正。我当时正想拜一位昆明的朋友为我调查段功、梁王的遗事,苦于找不着适当的人。我接读亚宁来函,感觉他对新旧文字都有根底,便不揣冒昧…… 把调查的事情拜托了他。令我喜出望外的,是我去信之后不久,便接到他的四封信,把我所要知道的事情,应有尽有的提供了。…… 来件美不胜收,不仅为我把梁王妃的名字、把济通桥的废址,通同考查了出来,而且还提供了许多地方风物,使我的剧本得到分外的充实。” 文末,郭沫若更将这份情谊视作珍宝:“我在这资料丰收之外,还得到实心实意的神交的朋友,尤其是一种极可宝贵的精神财产。” 他还特意在《资料汇辑》叙末题诗抒怀:“亚宁盛意至可感,助我完成《孔雀胆》;来件珍藏在玉函,传之百世足观览。”
杨亚宁素来敬仰鲁迅,曾特意托人从重庆购得一尊鲁迅石膏像。为让这尊雕像更具纪念意义,他又给郭沫若去信,恳请对方题写一副对联作为陪衬,信中写道:“于便中法书类似鲁迅像赞之词句,倘无暇思索,则即用畴昔在倭京出版之《质文》上所载先生手书之‘平生功业尤老化;旷代文章数阿 Q’一联,亦甚佳也!” 郭沫若接信后,欣然挥毫写下对联:“返国空余挂墓剑;斫垩难觅运风斤”,并在联后补注感慨:“余与鲁迅素未蒙面,而时受其斥责,虽当时受之,每有难忍之处,但今则求之而不可得也。” 短短数语,既藏着对鲁迅的追念,也为这段文人交往添了一抹厚重。
在昆明生活的 14 年间,杨亚宁还以 “剑湖樵夫”“金华”“二楞” 等为笔名,在《民国日报》《云南日报》《正义报》及《野草》《读者生活》等报刊发表了大量杂文。他始终以党的 “同路人” 自勉,笔下文字兼具现实关怀与乡土情怀,代表作如《昆明 “市招”》《一片荒芜的土地》《久客话故乡》等,皆以敏锐的视角剖析社会、抒发心声。也是借着文字的纽带,他结识了西南联大著名教授楚图南等进步人士,并积极参与昆明民主势力的活动,为发表政治宣言奔走助力。
1946 年后,杨亚宁离开昆明,前往永平、云龙等县从事税务工作,期间还兼任永平民众教育馆馆长、《正义报》滇西特派员。1947 年至 1949 年,他出任《保山日报》社长兼总编辑,继续以媒体人的身份关注地方事务。
1950 年至 1955 年,杨亚宁调任宾川县人民政府文教科科员,后又任宾川县文化馆职员、负责人。不过,这段平稳的工作经历并未持续太久 —— 因早年曾在皖南事变后进入国民党昆明县党部任秘书,且 1949 年 4 月 “共革盟” 接管《保山日报》并更名为《共革盟日报》后,他仍留任编辑,1955 年,杨亚宁被错误定为 “历史反革命”,身陷囹圄。1979 年,他得以释放回家。1980 年 5 月,曾与他共事的陈方路过剑川,特意登门探望,这份旧友情谊给了晚年的杨亚宁不少慰藉。
历史终会还人以公正。1994 年 11 月 11 日,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对杨亚宁案进行重新审理,最终撤销了此前 “历史反革命” 的原判,为他恢复了名誉。这位一生嗜学、以文为业的白族文人,虽历经坎坷,但其求知的热忱、待人的赤诚,以及为地方文化与史料整理所做的贡献,终究被铭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