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砺锋:剑川少年的文骨初成
剑川金华旧寨的青石板路,曾印着一位白族少年的足迹。他名应蛟,字子斋,1912 年生于清贫之家 —— 父亲早逝的阴霾里,母亲以孀居之身独撑门户,将他抚养成人。寒门风霜未磨去聪慧,反倒让他早早显露出过人禀赋:未进学堂时,听邻居孩童诵诗便能过耳成诵;稍长入舅父段用纯的私塾,成绩始终冠绝同辈。
因家境窘迫,他难赴他乡深造,便以书为友,昼夜钻研古诗文词,还邀同好组建诗社。平仄韵律间,他涵养出澄澈文心;笔墨研磨中,渐渐练就深厚文学造诣 —— 这颗在滇西北群山间孕育的 “文星”,尚未出山,已自带锋芒。
笔为刃锋:昆明城的救亡呐喊
1931 年,“九・一八” 事变的炮声划破长空,抗日浪潮越过滇西北的山脊,撞开剑川古城的静谧。张子斋不再满足于故纸堆里的风雅,他渴望寻一条救亡图存的新路,毅然背起行囊,奔赴滇省首府昆明。
初到昆明,省图书馆成了他的 “战场”:终日埋首社会科学新理论与进步文艺书籍,尤对鲁迅 “横眉冷对千夫指” 的风骨心生仰慕,这份精神悄然在他心中扎根。不久后,他在张克诚主编的报刊发表文章,以笔为刃叩问黑暗 —— 从此,云南文坛多了一道醒目的光。
南风砺刃:“云南小鲁迅” 的锋芒
1935 年 5 月,《云南日报》创刊,张子斋受邀任主要编委,执掌 “南风” 副刊。彼时为贴补家用、照料母亲,他还兼任省禁烟委员会科员,白日伏案办公,夜晚与孤灯为伴,笔耕至深夜。
案头油灯映着他的身影,将对时弊的愤懑、对青年的期许凝注于字里行间。他的杂文似匕首破虚妄,如投枪刺沉疴,无矫揉辞藻,却有振聋发聩之力,渐渐自成一派。文字不仅在云南争相传阅,更飘向省外,时人赞其 “云南的小鲁迅”—— 连云南省主席龙云,读 “南风” 副刊都能一眼辨出他的笔墨。
锋芒也引来了阴影:他抨击御用文人的妥协论调,团结教育云南青年,却被国民党特务机关暗中监视,黑暗悄然逼近。
延安铸魂:信仰生根的革命路
1937 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张子斋与陈方受省教育厅资助,赴内地考察战时教育。途经武汉时,在中共中央长江局协助下,他辗转奔赴心中的革命圣地 —— 延安,考入抗日军政大学。
抗大课堂上,毛泽东同志《论持久战》的谆谆教诲如拨云见日,“抗战必胜、建国必成” 的信念在他心中深植。1938 年 3 月,他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从此将个人命运与民族解放大业紧连。抗大毕业后,他被派往武汉八路军办事处,经叶剑英、罗炳辉亲自安排,潜入滇军一八四师张冲部队从事地下工作 —— 他隐去锋芒,在军营中默默积蓄力量,为日后滇军东北起义埋下关键火种。
暗夜明灯:从昆明到缅甸的坚守
1940 年春末,张子斋调往重庆《新华日报》编辑部,朝夕沐浴在周恩来、叶剑英、董必武等前辈的教诲中,思想愈发成熟,革命意志愈坚。同年,日寇陷缅甸、侵云南,昆明民主运动勃兴,地下党任务繁重,南方局特派他返滇支援。
可他尚未抵昆,重庆特务已布下罗网。危急时刻,他乔装改扮潜回剑川金华,虽停留短暂,却如春风化雨,向青年宣讲革命道理 —— 这些被唤醒的青年,后来成了滇西北武装起义的骨干,他播下的种子,终将在滇云大地燎原。
1946 年 “李、闻” 惨案爆发,白色恐怖笼罩昆明,张子斋被列入谋杀名单。地下党安排他与夫人李韵乔装离昆,远赴缅甸。经省工委批准,他与朱家璧在缅甸建仰光特别支部,创办华文《人民报》—— 这张异国报纸如暗夜明灯,向东南亚侨胞传递党的主张,揭露美蒋真面目,为革命争取到宝贵的海外支持。
旌旗映滇南:武装斗争的烽火征程
1947 年冬,革命曙光初现,张子斋奉令与朱家璧返滇,投身武装斗争。他们在路南圭山区拉起队伍,组建云南人民讨蒋自救军第一纵队,张子斋任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
枪林弹雨中,他率部转战滇南:既要指挥作战,又要向战士宣讲革命理想,为创建滇南革命根据地披荆斩棘。1949 年秋,中国人民解放军滇桂黔边纵成立,他任边区党委常委、政治部主任,与战友密切配合刘邓大军,为解放云南冲锋在前。在争取卢汉将军起义、实现云南和平解放的关键时刻,他运筹帷幄、多方斡旋,为家乡避免战火立下汗马功劳。
丹心护民生:新中国的建设者
新中国成立后,张子斋将满腔热忱投入云南政权建设与民族工作。他如青松挺立滇云大地:下乡调研时,与群众同坐一条板凳,倾听各族心声;处理公务时,一丝不苟,从不谋私。他广交挚友,干部、知识分子、普通群众皆愿与他推心置腹,尤其在团结知识分子、培养建设人才上,倾注大量心血。
全省 20 多个民族自治州、自治县筹建中,他奔走山间村寨,将党的民族政策化作各族群众听得懂的家常话,推动民族区域自治制度落地生根。1956 年大理白族自治州成立,他当选第一任州长 —— 这一职务,让白族同胞倍感荣光,更让云南各民族看到平等团结的希望。
他深知少数民族文化的珍贵,亲自牵头抢救、调查各民族社会历史资料。1950 年后云南少数民族文化能引来国内外瞩目,背后是他数十年如一日的默默耕耘。
风骨照斜阳:暮年的坚守与遗憾
从云南省政府副秘书长到省委统战部副部长,从云南大学秘书长到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张子斋的足迹遍布云南党政、统战、教育、民族领域。他当选中共八大代表、第一至三届及第六届全国人大代表,每一个岗位上,都以 “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的担当,交出无愧于党和人民的答卷。
十年动乱中,他惨遭迫害、身陷囹圄,可铁窗高墙从未磨灭信仰。面对诬陷折磨,他毫不畏惧,公开阐明观点,与错误路线针锋相对 —— 这份宁折不弯,是共产党员初心的最好诠释。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年近古稀的他依旧精神矍铄,坚决拥护改革开放,为云南经济建设殚精竭虑,为培养少数民族干部奔走呼吁。他常说:“云南是我的根,各族群众是我的亲人,能为家乡多做一点事,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暮年的他仍心系剑川脱贫,筹划在昆明翠湖南路建五星级白族饭店 —— 既展白族文化,又助家乡增收。怎奈彼时地方视野所限,这桩利在千秋的美事终成遗憾,成了他晚年难以释怀的牵挂。
肝胆照千秋:精神的传承
1989 年,张子斋走完 77 载人生旅程。他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也是笔耕不辍的一生:留下约两千首新旧体诗、二百余万字杂文,无数篇政论文。可惜许多手稿在 “文革” 中遗失,幸存篇章后被整理成四卷本《张子斋文集》——《杂文集》藏锋露锐,《评论文集》明志抒怀,《反戈集》扬威亮剑,《诗文集》寄情家国,字字皆是赤诚与担当。
张子斋走了,但他的精神永远留在滇云大地。他是党和人民的好干部,是白族人民的好儿子,更是无数后来者的榜样 —— 他用一生证明,唯有将个人理想融入民族复兴洪流,生命方能绽放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