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苏鉴,老辈人会说他像后山的青冈树,扎根木雕这行当二十多年,稳当;年轻人则觉得他像沙溪古戏台的灯笼,总能在老传统里透出新鲜劲儿。这位淳朴的白族汉子,生于木雕世家,初中毕业后就跟着父亲老苏头在刨花堆里讨生活。如今,他的一方刻刀落在天艺园木雕博物馆的工作台上,把白族千年的故事和当下年轻人的喜好,都凿进了一方方木料里。

博物馆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松木香,苏鉴的工作台靠窗摆放,日头斜斜照进来时,木屑都泛着金光。
打小在刨花堆里滚大的苏鉴,裤脚永远沾着细碎的木渣。他爹老苏头当年教他握刻刀,是拿晒干的玉米棒子当教具的:"手腕要像抱娃似的虚着劲,刀角吃进木纹三分才不打滑。" 那会儿他蹲在门槛上刻坏了三张面板,老爹也不骂,只把他的歪扭作品收进厢房,说等娶媳妇时当 "反面教材"。如今,那些旧作和厢房梁上码着的、二十年前刻崩了刃的半拉龙头,都成了时光的注脚。工作台边立着个老竹筐,里头塞满形态各异的木块边角料。苏鉴舍不得扔这些“宝贝”,总说碎木头里藏着故事。有回他从筐底翻出块巴掌大的檀木,眯着眼瞧了半晌,竟在掌心雕出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翅膀上的花纹是照着白族银饰刻的,细得能看见针尖挑出的银丝纹路。 这些边角料在他手里,就像被施了魔法。他会把颜色深浅不一的木块拼贴成苍山云海,将纹理独特的碎木打磨成剑湖波纹,再用雕刻出的小小渔舟点缀其间,方寸之间,便将家乡的山水装进了木料里。

晌午头最是作坊里热闹的时候。苏鉴常把案板搬到窗边,让日头斜斜地照在木料上 —— 这是跟他爹学的窍门,说 "木头见了光,纹路才肯显真容"。他握刀的手势像捏着支粗毛笔,拇指根上的老茧足有铜钱厚,刻到紧要处,嘴唇会跟着刀尖一抿一抿,活像小时候偷喝了阿妈的米酒。去年给本家堂哥打婚床,床头的 "鱼水合欢" 纹他雕了整宿,鸡叫头遍时终于在鲤鱼鳞片里藏进了堂嫂名字的首字,这事成了巷里人闲嗑时的 "机密佳话"。

他的绝活核雕。一枚拇指盖大的桃核,在他手里成了腾云驾雾的蛟龙。刀刃顺着桃核天然的沟壑游走,龙鳞细密如针尖,龙须根根分明,最绝的是龙嘴里含着的珠子,竟是利用桃核空心处雕琢,轻轻晃动便发出清脆声响。常有游客惊叹:"这哪是雕的,分明是桃核里自己长出来的!"

另一 个菊花木雕作品更是镇馆之宝。花瓣层层叠叠足有上百片,每片都薄如蝉翼,还带着自然的卷曲弧度。阳光穿透花瓣间的镂空,地上便投下细碎的花影,微风吹过,仿佛能闻到菊香。有次孩童来参观,伸手想摘 "花瓣",急得家长一个箭步冲过去护住:"小祖宗,这花瓣比你阿婆的银耳环还金贵!"

最让老辈人看不惯的,是他总爱鼓捣些 "不伦不类" 的玩意儿。前阵子老爹老汉捎来个塑料奥特曼,儿子玩腻了扔在院角,他却捡起来对着端详了三天。等再拿出作品时,那奥特曼身上的铠甲竟全是古戏台上的 "三国人物" 浮雕,背后披风更绝 —— 用阴刻技法雕出了沙溪马帮的铃铛串,轻轻一晃,木纹里的铃铛竟似能发出响声。"年轻人手机里的 ' 二次元 ',跟咱戏台子上的戏文,不都是给人看的乐子?" 他叼着烟解释。

苏鉴的工作台有 "三不扰":晌午打盹时不扰,雨夜磨刀时不扰,对着木料发怔时不扰。最神的是回回他蹲在工作台旁啃馒头,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馆里的砖雕,准保是又琢磨出了新花样。旁人总说苏鉴的手有灵性,可他自己清楚,这双手早被刻刀磨得通了木头的“魂”。他记得父亲老苏头说过,好雕匠要听得懂木纹里的故事,摸得到木头的脾气。如今他抚摸着那些边角料,就像在翻阅一本本厚重的家族史书,指尖触碰到的每一处纹理,都是岁月留下的密语。

阳光穿过博物馆的漏窗,在他鬓角撒下一片花影,手里的刻刀正落在一块新解的柏木上,木纹里渗出的树脂,像极了那年父亲教他刻第一朵茶花时,眼角未落下的泪。
人物介绍
苏鉴,男,白族,剑川人,80后,白族木雕艺人。从事木雕20余年,剑川天艺园木雕博物馆木雕师傅致力于剑川白族木雕文化的传承与活化。
二十多年来,他用一把刻刀,在方寸木头上延续着白族的文化记忆,也让更多人透过那些细腻的纹路,读懂剑川木雕背后的故事与温度。